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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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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直以來,我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,

抑郁癥的典型表現之一,就是沒有表現。老爸老媽不敢掉以輕心,將滿腹的恐懼生吞到肚子裏。既要顧忌我的心理承受能力,無論我說什麽,做什麽,都無條件支持。又要向兩家老人隱瞞實情,以免發生更大的意外。幾年來,他們的日子過得如履薄冰。

渾渾噩噩的我,一直認為,他們是這天底下最開明的父母。

與其他同齡人的家長不同,他們不催我念書,不催我工作,不催我賺錢,也不催我談婚論嫁。

原來,不是不想,而是不敢。

老爸的話講到最後,哽咽了。

鐵一般的漢子,在老婆女兒面前,第一次紅了眼睛。

我早已泣不成聲。

我真是個不孝女。

很久以前,老爸單位曾經有個領導,獨生女兒小小年紀輟學回家,打架濫.交,賭博吸.毒,無惡不作。領導伯伯總是說,他對女兒唯一的希望,就是活著,哪怕失去自由與尊嚴,只要能活下去,他就滿足了。我一直覺得他很可笑,女兒都要進監獄了,即便活著,與死了又有什麽區別。

直到這一刻,我才明白。

他的話,一點都不可笑。

獨居終究是個隱患。

老媽不知用了什麽法子,說服了姥爺,給出我幾個選擇——要麽讀博,天天泡在圖書館裏;要麽去人多眼雜的葡萄園,做飯洗碗;要麽找個男人談談戀愛,總比形單影只來得可靠。

誰也沒想到,天上掉下個事兒先生。

憋了幾年的淚水哭幹哭盡,老媽緩了好一會兒,才打起精神,開始問正事。“說說吧,你們倆個,到底怎麽處上的?”

婚姻乃人生頭等大事,說不關心,那是假話。

事到如今,我不敢再有半點隱瞞,將這幾個月來的經歷,包括與事兒先生意外同居,九死一生拿到研究生學歷,甚至連警方對鬧鬧的調查,一五一十、事無巨細地告訴他們。

他們聽得認認真真,眼睛都不帶眨的。

許多年來,我從未像今天這樣,與他們徹夜長談。

一家三口,腦袋挨著腦袋,在沙發上擠了一個晚上。

像是回到了小時候。

醒來的時候,我的腰間搭著一條毯子。

“醒啦?趕緊洗洗臉,今天全家聚餐。”老媽的語氣愜意輕松,“小選也去,咱們幾個不能遲到。”

我揉著眼睛,“我餓了。”

老媽遞過來一杯牛奶,“喝杯牛奶壓一壓,早飯就別吃了,免得中午吃不下去。”

趁著我喝牛奶的功夫,老媽又被祥林嫂附身,“昨天跟你聊天聊得,什麽都沒顧上,今天早上才仔細看了,小選怎麽帶這麽貴重的禮物,他這才上班幾年啊,你們年輕不懂事,這錢啊,該省就得省,沒必要的東西少買,可不能像外國人那樣,今年把明年的錢都花了......”

她還在絮絮叨叨,我聽不下去了,轉頭問老爸:“鬧鬧的爸媽離婚了,你知道這事嗎?”

“你咋不問我呢?”老媽蹭地一下來了精神,一秒內切換話題,“前陣子警察找上門來了,小區裏的人才聽說他們早就離婚了,怪不得我好幾年都沒見到小於了,之前問了老餘幾次,他都跟我打馬虎眼,合著人家早就搬走了。不是我說,那對夫妻,就算家裏不出事,遲早也是個離。兩口子這些年,把日子過得雞飛狗跳,你還記得不,老餘以前一個相好的,不知怎麽打聽到他們家的住處,找上門來了,把家裏那叫一頓砸啊,小於氣得都掄菜刀了。我怕鬧鬧嚇著,帶回咱家住了半個月。”

我表示有印象。

“鬧鬧的老家原本不是咱們這兒的,聽說在甘肅的一個地級市,叫什麽來著...... ”老媽的話匣子一旦打開,誰也甭想收住,“我這也是道聽途說,誰知道是真是假呢。有人說老餘在當地惹到了大人物,被人家逼著出來的,逢年過節,都不敢回去看家裏的老人。也有人說,他在當地欠下的風流債太多,名聲給臭了,實在混不下去才出來的。還有一種說法......”

老媽遲疑片刻。

我不禁追問,“還有一種,是什麽說法?”

老爸忍不住了,“你就別瞎說了,跟孩子面前,說這些合適嗎?”

“她又不是聽不懂,眼瞅著都要嫁人了......”老媽瞪他一眼,“還有一種說法是,小於不能生孩子,鬧鬧是抱養的,怕被旁人閑言碎語說漏了嘴,這才搬來咱們這兒的。”

我大驚失色,“鬧鬧是抱的?”

“或者是撿來的,反正是來路不明。”老媽自顧自說,“我覺得這個說法最不靠譜,鬧鬧肯定是親生的——她長得多漂亮,像她爸。”

聽了老媽這一番話,我的心裏逐漸形成一個不大可能的想法。

事實上,我懷疑了很久。

餘叔叔和於阿姨從未去過陵園。

鬧鬧的遺書裏,也未曾提及他們。

不對勁兒。

太不對勁兒了。

有必要核實一下。

“餘叔叔最近在家麽,我這幾天抽空去看看。”

“我就知道,你這幾年,每次回家,第一個去看他們。”老媽嘆了口氣,“我正準備跟你說這事呢,前不久,老餘把房子給賣了。老婆孩子都不在了,自己也辦了退休,一個人天天在家裏晃悠,肯定憋悶,估計他是想換個沒人認識的地方,順帶換換心情。”

“搬走了?他搬去哪裏了?”

老媽搖搖頭,“他是悄悄搬走的。直到買房子的人住進來,我們才聽說。”

“鬧鬧媽呢,她去哪裏了?”

“她都搬走兩年多了,早就沒了消息。”老媽揉揉我的腦袋,“你這孩子,自己都顧不過來了,一心還想著他們家的事。”

我咬著下唇發呆。

鬧鬧一家,在B城舉目無親。

於阿姨離開已經兩年多了,蹤跡全無。餘叔叔這一走,天大地大的,我去哪裏找這兩個人?

鬧鬧的自殺,與他們兩個人真的毫無關系?

老爸沒了耐心,“這都幾點了,你還不去洗臉刷牙?”

接下來的日子,完全可以用一個字來概括:

吃。

聚不完的餐。

吃不完的飯。

我不但領教了門當戶對所帶來的便利,也切身體會到了三觀一致所導致的痛苦——當一個家庭的娛樂活動貧瘠到只有聚餐時,假日對於家族成員腸胃的考驗是嚴峻的,當這樣的家庭×2時,腸胃的負擔就不能用“考驗”二字來形容了,準確地說,是打擊,毀滅性的打擊。

饒是事兒先生這樣的吃貨,也沒能扛得住輪番打擊。

終於熬到訂婚宴結束,我倆趁著眾人不備,奪路而逃,沿著長達十公裏的景觀大橋從頭走到尾。

又累又飽,是個什麽體會?

難以形容。

“以前我從沒覺得,吃飯這件這麽恐怖的事情。”事兒先生哭笑不得,“我爺爺家的人,往年也是這麽過來的?”

“那是必須的啊,”我心有餘悸,“要是真的結婚,往後可怎麽辦啊......”

事兒先生臉色一變,“什麽叫‘真的結婚’,戒指你都收下了,訂婚宴也擺了,還想抵賴?”

他不提還好,一提我就特窩火。“你都沒求過婚好吧?現在可倒好,日子都定了。”

明年元旦。

1月1日。

我看著手指上的訂婚戒指,呵呵了。

“日子可以再商量,你想選哪天,怎麽個形式,我都依你。”事兒先生聳聳肩,“婚我肯定會求的,但也就是走個形式,你人都是我的了,答應也得答應,不答應也得答應。”

我想咬人了。

“我一想到,”他突然笑了,“身後站著兩大家子人給我撐腰,就覺得特踏實。”

“......”被爺爺賣了,還得替他老人家數錢。

這叫個什麽事兒......

以前我總抱怨,事兒先生的進度條拉得太快,我跟不上節奏。

我的爺爺,第一眼見到事兒先生,就恨不得將進度條一秒內從頭拉到尾,十個月後生下龍鳳胎。即便是這樣,興許他還會罵我“老年胳膊癡呆手”——易修易齊玩游戲時候對罵那些詞兒,老頭兒運用得爐火純青。

真的是親生的麽......

事兒先生笑得愈發厲害,一張臉從沒這麽招蜂引蝶過。

我咬牙切齒,“你別笑了行不行。”

事兒先生拿出手機,通過微信轉了筆賬,“李妍妍真是個不可多得的福將,我必須表示一下感謝。”

李妍妍。

要不是她誤打誤撞定了“暢歌”,吳老師就不會發現我的戀情,事情也不會演變成這樣。

這姑娘,是月老和丘比特的私生女吧!

我成全了她和康威。

她成全了兩家爺爺。

他很快接到了李妍妍的電話,尖叫聲從聽筒傳來,“啊啊啊啊舒總......”

“行了行了,知道了,不用這麽客氣。”他掛了電話,挑眉覷我,“你也別不服氣了。這麽跟你說吧,雖然咱們不算青梅竹馬,但畢竟有過一面之緣,說到底——”

我揪住他的袖口,“咱們以前,真的見過面?”

事兒先生摟著我,“不如你答應我,別鼓腮幫子了,我就告訴你?”

“我沒生氣。”就是憋屈。

他親了親我的唇角,“那天是正月十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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